第一章 回憶像個嘮叨的說書人

苦笑了下,覺得自己可能生病了,否則怎麼會有這種荒唐的想法?那人是夏拾雨,是因為疏於檢查設備,讓宮旭死於意外的罪魁禍首啊!他怎麼會覺得她可憐呢?他搖了搖頭,試圖將這個想法搖出腦海,好像他有這個想法,就是對天下人的背叛。而此時,夏拾雨的媽媽將車開入了地下停車場。她帶著渾身濕漉漉的夏拾雨走進了急診室。她拿著毛巾捂著她的額頭,那裡破了個洞,有血不停地往外流。掛號,繳費,拍片,問診,夏媽媽不停忙碌著。夏拾雨...在天與地都不存在的極致黑暗裡,有束光落下,細碎的氣泡浮上來,那氣泡反射著光,點點浮起來,然後“啪”的聲碎裂。

很安靜,水裡冇有漣漪,氣泡上升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辨。

我在墜落,黑髮張牙舞爪地飄在水裡,像濃密的水草,生生不息地盤繞、生長。

更多的氣泡自黑暗的水底浮上來。

有人沉在水底,氣泡從我的嘴邊溢位來,混入深水中浮上來的那些氣泡中,同往上飄。

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,我的大腦也無法思考,就像是粒碎石沉入水中,不斷地下沉、下沉。

在水底,有個人臉朝上地浮著。

他穿著奶白色的襯衫,閉著眼睛,那細小的氣泡就是從他嘴邊溢位去的。

我伸手想要觸碰他的臉,可是明明近在咫尺,我卻怎麼也抓不住他。我的心中有些焦急,耳邊似乎有個聲音在催促我,催促我抓住他。

我努力地往下潛,差點點,還差點點,我幾乎能碰到他了。

然而就在這時,原本閉著眼睛的少年,忽然睜開了雙眼。

那是雙深邃的眼眸,黑得無法反射出點點光亮,他在看著我。

“宮旭!”我張嘴喊他。我的手碰到了他的襯衫,他身下黑暗的水裡猛然掀起陣水花,白亮的水花驟然將他吞冇。

他在不斷地下墜,臉上還帶著絲笑意,他始終在看著我。

“宮旭!”我想喊他,迫切地想要抓住他,可是指尖隻能劃過他下墜時湧上來的水流。

大量的水灌進我的口鼻,種窒息的感覺頃刻間將我吞冇了。

“宮旭!”我大叫著從這場讓人心急如焚的噩夢中驚醒,滿頭滿臉都是汗,胃裡翻湧不息。

我掀開被子下了床,走進衛生間,蹲在馬桶邊陣乾嘔。

那個噩夢抽走了我身體裡的全部力氣,我坐在梳妝檯和馬桶的中間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。

有某種情緒在身體裡橫衝直撞,那種巨大的恐懼從夢中湧到夢外,我渾身都在顫抖,心裡彷彿破了個大洞,稍微呼吸就痛得直冒冷汗。

“拾雨,拾雨?”門外傳來媽媽焦急的呼喊聲,她在敲門,用力地敲門。

我想迴應她,我想說沒關係,我隻是做了個噩夢,很快就會好的。

我想說“媽媽,你回去休息吧,不要管我,讓我個人待會兒就好”。

可是我竟然句話也說不出口,嗓子裡像是堵著塊石頭,讓我都快喘不過氣來。

“拾雨。”

門外響起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。

“哢噠——”

門開了,媽媽急急地跑進來:“拾雨,拾雨,你怎麼樣?”

我努力地想要對她擠出絲微笑,可這個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。

媽媽急忙打開我床頭的抽屜,從裡麵拿出瓶藥,又倒了杯溫水走過來,扶著我,讓我吃下顆藥丸。

“拾雨,又做噩夢了嗎?”媽媽輕聲問。

我深呼吸了幾下,努力平息心裡翻湧不息的情緒。

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媽媽直擁著我,她彷彿在撫慰個嬰兒般,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。

情緒慢慢地平靜下來,那種窒息感終於消失了,我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。

“對不起,媽媽,讓你擔心了,我冇事。”我抱歉地對媽媽說道,“媽媽,你回去睡覺吧。”

“冇事,媽媽陪著你。”媽媽笑得很溫暖,眼神有些小心翼翼,就好像我是碰也不能碰的瓷娃娃樣,“媽媽在這兒,你不要害怕。”

“我真的冇事兒了。媽媽,你不要把我想得那麼脆弱。”我對她笑了笑,說,“我洗個澡也睡覺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媽媽有些擔心,她不放心讓我個人待著。

“相信我,媽媽。”我很真誠地看著媽媽的眼睛,想讓她感受到我的心情。

“嗯,那你洗完澡就早點睡覺,要是還覺得害怕,就喊我。”媽媽囑咐道。

我點了點頭,她這才走出我的房間。

媽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,最後消失不見,四周又恢複了安靜。

我從地上爬起來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物的作用,之前在我腦海中橫衝直撞的小怪獸突然變得異常安靜。

我走到窗戶邊,推開窗戶望出去。滿天星星閃耀,我仰著頭看著它們。

人們總說,逝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。

那麼,宮旭,你會變成哪顆呢?

那個叫我窒息的噩夢,其實我已經很久都冇有夢到了。

我害怕那個夢,又期待那個夢。不管怎麼樣,至少我見到了他。這是我唯能見到他的方式。

“你在那邊,還好嗎?”我呢喃了句,“我真的很想你啊!”

我深吸了口氣,然後再慢慢地撥出去,在心情重新變得憂鬱之前,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宮旭的事。

我記得,醫生和我說過這樣句話。

他說,夏拾雨,你要學會剋製。

他說得冇錯,剋製,是我必須要學會的。這樣我才能不讓自己直沉湎於宮旭離去的陰影中,這樣我才能讓自己不困死在無邊的回憶裡。

我必須往前走,我有不得不往前走的理由。

我拿著套乾淨的睡衣走進浴室,擰開花灑的開關,溫熱的水花自頭頂灑落。

有段時間,我害怕切和水有關的東西,尤其是像現在這樣洗澡。

水從頭頂落下,我就會心慌不已,那會讓我想起那場噩夢,想起那種被水淹冇、近乎窒息的恐懼。

我討厭那種感覺。

到現在,隻要碰到水,我仍然會覺得很討厭。

關掉開關,用乾毛巾擦掉身上的水,換上乾淨的睡衣,我重新回到了房間。

現在才淩晨兩點,距離天亮還早。我的大腦異常清醒,甚至有點興奮。很多支離破碎的畫麵在腦海中徘徊,無論我怎麼努力,都無法睡著。

我從櫃子裡翻出藥瓶,剛剛媽媽給我吃了粒藥,我擰開瓶蓋,決定再吃粒。

2

翻開檯曆,7月28號這天,被我用紅色的水彩筆畫了個圈。

我有些恍惚,不知不覺間,竟然已經年了嗎?

我閉上眼睛,宮旭的臉在腦海中越來越清晰。

宮旭,原來,自你離開,已經快年了。

今天是24號,再過四天就是你的週年忌日了呢!

我將檯曆放在寫字檯上,抽出右手邊的第二個抽屜,那裡有張照片。

照片上的人,是個眉目清潤的溫柔少年。他穿著潛水服,笑容溫暖,烏黑的眼眸折射著太陽的光。

我伸出手指,輕輕地從他的臉上擦過,那是種完全冇有溫度的觸感。

當然是冇有溫度的啊,因為那隻是張照片而已。我忍不住苦笑了下,雙手撐住下巴,扭頭看向窗外。

窗外是桃樹茂密的枝丫,熟透了的夏桃沉甸甸地墜在枝頭。

切都是這樣熟悉,如去年,如曾經逝去的每年。不同的是,今年的盛夏再也冇有宮旭了。

不隻是今年,從今以後,都不會再有。

隻要想到這點,我的心就開始隱隱作痛。

“拾雨,我進來了啊!”門外傳來媽媽的聲音,緊跟著門就被媽媽打開了,她給我端來盤水果,“再過會兒就可以吃午飯了,先吃點水果吧!下午還要去醫院複查,你冇忘記吧?”

“嗯,謝謝媽媽,我冇有忘呢。”我笑著對她說道。

她似乎放心了些,將水果放下,就走出了我的房間。

果盤上是個切好的蘋果。我拿起來吃了口,脆嫩的果肉甜裡透著點酸,這個味道就像是個不能觸碰的按鈕,“哢噠”聲按下去,與之關聯的記憶,立刻就以種洶湧的、勢不可擋的氣勢湧上來。

我捂住嘴,幾乎不敢呼吸,心臟揪緊再揪緊,到了某個極限之後,所有的情緒反而都消失不見了。

蟬聲在耳邊無限放大,日光越來越晃眼。在這刹那,我忽然生出了種錯覺,彷彿現在不是高考結束了的暑假,時光在耳邊呼啦下往回走了兩年。

……

知了,陽光,銀杏,整潔的桌椅,交頭接耳說著悄悄話的同學,講台上拿著書走來走去的老師,以及坐在我身邊、用手支著下巴、看著窗外的銀杏樹出神的白襯衫少年。

他有最美的側臉,最好看的髮際線,還有最好聞的、隻屬於他個人的氣息。

下課鈴終於響起,教室裡頓時變得鬧鬨哄片。

我趴在課桌上,依然在看他。

“週末,起去水族館吧。”說著,他回過頭來。

我睜大眼睛,他是在對我說話嗎?

“我正好有兩張票。”他學著我的樣子趴在桌上,腦袋前麵是壘得高高的摞書,我們藏在書後麵,像在說悄悄話。

我的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揚:“如果我可以的話……”

“起去吧。”他說,看著我的眼神很溫和。

“嗯。”我枕著手臂點了點頭。他漆黑的眼眸裡,映著我微微泛紅的臉。

那是我和宮旭的第次校外會麵。

為了那次見麵,我對著鏡子反覆練習最美的笑容,尋找最好看的角度,打開衣櫃翻出全部衣服,尋找最好看的那件。

我是那樣煩惱,又是那樣快樂,到最後我竟然穿了身校服去見宮旭。

當我見到同樣穿著校服襯衫的宮旭時,所有的煩惱和忐忑,全都消失不見了。

水族館裡光線幽暗,水裡的燈光將整個水族館暈染得如同幻想中的世界。

在水母展館前,我仰著頭看著水中漂亮的水母,小聲說道:“其實……我原本冇打算穿校服的。”

“嗯,我也是。”他站在我身邊,聲音低沉溫柔。

我回頭看他,他眸光深邃,隻隻水母在他眼裡遊來遊去——那是映在他眼中的影子。

他也在看我。

在我回頭看他的時候,他也恰好在看我。

“嗯……”我的手緊緊抓在起,心情緊張極了。這樣的氣氛,讓我很想告訴他我此時的心情。

“啊!”他伸手指著前麵,“婚紗。”

“什麼?”我愣了下,轉頭朝他指著的方向看去。

那是隻白色的水母,身上彷彿穿著件純白色的紗衣,就如同新娘身上的婚紗樣。

“真的呢!”我趴在玻璃牆壁上,和宮旭起看那些美麗的水母。

那天玩得真的特彆儘興。校外的宮旭和學校裡的完全不樣。他看著水族館裡那些美麗的魚類,眼睛像是在發光樣。

他熱愛與水有關的切,那些生活在水中的精靈,他同樣熱愛。他很有耐心地和我說起那些魚的名字、有什麼特點之類。

回去的路上,他特地從包裡拿出個用保鮮袋裝著的大紅蘋果遞給我。那小心翼翼又分外靦腆的樣子,像是猶豫了好久,才終於鼓起勇氣做這件事。

他說:“給你,很好吃的。已經洗乾淨了!”

我至今還記得那個大紅蘋果的味道,脆嫩的果肉甜裡透著點酸,是我最愛的味道。

彼時直低頭咬著蘋果的我路都在想,宮旭是不是同我喜歡他樣,也有點喜歡我呢?

還是他隻是因為我說過想要學潛水,所以將我當成了有共同興趣的朋友?

畢竟我們在校內的時候,很少說話,絕大多數時間,都是我在看他,他在看窗外的風景。

那夜,我做了個夢,夢見我和宮旭起去了海邊。巨大的落日掛在海麵,將大海染成瑰麗的橙紅色。我和他站在海邊,安靜地看著落日。

我回頭看他,他也恰好在看我。

我對他說了許多許多話,嘰嘰喳喳的,像隻吵鬨的小麻雀。他隻是笑,隻是聽,然後溫柔地對我說“我也是”。

你也是嗎?

你也同我樣,為了這次會麵輾轉反側,苦惱要穿什麼衣服,練習見麵時的表情和姿勢甚至是呼吸的節奏,恨不得將心跳都反覆練習嗎?

……

可是,那些藏於時光縫隙裡、課桌前、銀杏葉中秘密穿行的時光,在慢慢變舊。

窗外還是蟬鳴陣陣,空調送出冰冷的風,蘋果酸酸甜甜的味道還留在唇齒間,我伸手捂住眼睛,淚珠從指縫裡溢位來。

我哽嚥了聲。這些美麗的回憶,因為其中個人不在了而變得那麼寂寞和悲傷,以至於每次稍微回憶下,我就會淚流滿麵,悲傷得不能自已。

宮旭,宮旭,我喜歡你啊!

要是在水族館裡,在你對我說“你也是”的時候就對你說了,那該有多好!

不然,不會直到你死去,我都冇能將這句話告訴你。

宮旭,你知道嗎?

我喜歡你,卻從未對你說起過。

3

吃過午飯,我坐在窗戶邊,對著碧藍色的天空發呆。

時間就這樣無聊地溜走,我卻什麼也不想做。我覺得這樣將自己徹底放空的狀態很好。這是極其難得的,我能夠控製自己的思緒不飄向過去的時間。

快到兩點的時候,媽媽來喊我出發去醫院。

我應了聲,將頭髮梳成馬尾辮,關掉了房間的空調走出去。

打開大門,**辣的空氣撲麵而來。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熱,金色的陽光照在身上,那股子熾熱的溫度燙得人很想轉身回到空調房裡去。

媽媽將車從車庫裡開出來,我關上大門坐進車裡。

雖然是暑假,但是天氣太熱了,所以大馬路上行人稀少,路開過去,也隻有稀稀拉拉幾輛車路過。

將車停在地下車庫後,媽媽就帶著我直接上了六樓。這裡是神經科,我要見的張醫生,就在走廊儘頭的那個房間裡。

現在已經是醫生上班時間,媽媽在走廊裡的長椅上坐下,我個人去敲響了張醫生的辦公室門。

這已經是種習慣。每次來,媽媽都是在門口等我,讓我個人走進這扇門。

張醫生坐在辦公桌的後麵,辦公桌上放著幾份病曆。他坐在靠背椅上,麵帶微笑地看著我。

“張醫生,下午好。”我微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。

“拾雨,你好啊。”

年的時間,足以讓他熟悉到直接稱呼我的名字。他微微抬了抬手,示意我坐下。

我拉開凳子,坐在了他的對麵。

“最近怎麼樣?”他翻開我的病曆,上麵的第頁,病情那欄寫著——ptsd(創傷後應激障礙)。

是的,我生病了,算起來已經快滿年了。

宮旭的死亡,成為我揮之不去的陰影。他剛離開的那個月,我已經想不起來我是怎麼走過來的。每次去想,腦袋都像是要爆炸樣。

後來媽媽帶我來看醫生,就是張醫生接診的。

接受治療的第個月,我仍然很痛苦,我每天都在重複那樣的噩夢,再後來有好長時間,我又忽然不做夢了。這麼時好時壞的,直到了今天。

我將自己的近況詳細地告訴張醫生,我對他說起我的夢境,說起那近乎窒息的恐怖感覺,說起我對宮旭日夜不停的思念。

我需要對個人訴說,我不能和媽媽說,生病的這年也讓我冇有什麼朋友,所以我唯能訴說的人,竟然隻有坐在我對麵的白衣大叔。

他始終帶著笑,眼神溫和,帶著絲鼓勵,這讓我覺得安心,覺得他是無害的。

“嗯,沒關係,你做得很好。我說過,你需要學會剋製。我想你已經學得差不多,快要出師了。”他笑著和我開玩笑,“最近情況不錯,我給你重新開藥。記得要吃藥,不能因為覺得情況不錯就不吃藥。”

“嗯。”我並不懂他是依據什麼來判斷我情況好壞的,不過既然他說我情況不錯,那麼應該就是不錯吧。

“張醫生?”複診結束,走出房間之前,我想問他個問題。

“什麼?”他很有耐心地等我說話。

“28號是他去世週年的日子,我可以去看看他嗎?”我很想去,可是我不知道現在的我,能不能去那裡。

張醫生和我說過,不要去回憶那些事,任何與回憶有關的東西,都不要去觸碰,然而很多事情並不是逃避就可以不去想的。

那些回憶是有生命的,它們很狡猾,總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就冒了出來。

“你想去嗎?”他看著我的眼睛問道。

“我想去。”

我怎麼會不想去呢?

我深愛的少年,這年就沉睡在那裡啊!我卻次都冇有去看過他。

“那就去吧,去看看。記住,回來了之後到我這裡來下。”張醫生冇有阻止我,這或許是因為我恢複得很不錯。

我的心情變得異常的好,因為昨夜的那個夢而始終籠罩在心頭的陰霾終於散去了。

走出去的時候,我自己都能感覺得到,我的嘴角在忍不住往上揚。

年了,我終於被準許去看他了!

回家後,我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。

年了,宮旭,我應該穿什麼去見你呢?

年了,宮旭,我要用什麼樣的表情去見你呢?

年了,宮旭,我應該對你說些什麼呢?

年了,宮旭,你會願意見到我嗎?

大腦異常活躍,很多思緒糾纏在起,亂糟糟的,剪不斷,理還亂。

四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,結果最後,我還是換上了白襯衫和格子裙。

盛夏的午後,有時候會下場雷陣雨。我出門的時候天還好好的,然而公交車開到半的時候,天空就陰沉下來。

下車的時候,風捲著滿地泥沙撲麵而來。

我下了車,在墓園的外麵買了束花。墓園建在樹木蔥蘢的山腳下,眼望去,滿目蒼翠,排排白色的墓碑顯得異常聖潔。

整整齊齊,井然有序,每座墓碑的下麵都沉睡著個人。

我知道宮旭就在這裡,但我不知道他葬在哪個位置。我從第排座座地找過去,最後我終於在最前麵那排左起第三座墓碑前停下了腳步。

墓碑上有張小小的照片。照片上,眉目清秀的少年,望著這成片的墓碑,目光似乎是帶著濕漉漉的水汽。

我將花放在他的墓碑前,從踏進墓地的那刻開始,心就直揪著。

“你好嗎?”伴隨著我顫顫巍巍的聲音起落下的,是眼中拚命忍都冇能忍住的淚水。淚水落在地上,很快浸入水泥地裡,留下兩點深色的印子,然後消失不見。

“唉,我怎麼就哭了呢!真是的,抱歉啊!”我連忙抬起手,擦掉眼淚,“我本來是告訴自己定不能哭的,我冇有資格在你麵前哭啊!”

因為,活著的人是冇有資格哭的。

尤其,尤其……

“對不起,宮旭!對不起!可是,我很想你啊,宮旭!你在那邊聽得到嗎?我真的很想你,想得我的胃都擰在起了……”我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,將這年來深入骨髓的思念和自責傾吐而出。

突然,個尖銳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:“你怎麼在這裡?”

我的身體在瞬間變得無比僵硬,我想我應該轉身逃跑,卻怎麼也無法動彈,身體僵硬得像打了石膏。

“嘩啦——”

巨大的落水聲彷彿從靈魂深處響起,水從四麵方湧來,灌進我的口鼻。我無法呼吸,水嗆進我的氣管、心臟、每寸骨骼和血管。

“夏拾雨,你給我滾出這裡!”那個女生朝我奔過來,抓起地上的那束花狠狠地砸在我的臉上。

這砸,我僵硬的肢體就如同被石頭打碎了般,終於恢複了知覺。

“對不起,我馬上離開。”

我想逃,馬上逃走,很多負麵情緒排山倒海般朝我湧來,胃和心臟都在痙攣,臟器在劇烈地收縮,那種嘔吐的感覺又次將我吞冇。

我知道我現在必須走。

“等下,把你噁心的花撿起來起帶走!”她的聲音被憎恨填充,甚至帶著幾分惡毒和挖苦,“你以為我哥會接受你的花嗎?他根本不會想見到你,任何與你有關的東西,他都不想見到!因為——是你害死了他!你這個凶手!”

眼淚不爭氣地往下落,我飛快地彎下腰,蹲下來。視線模糊,我根本看不到地上的東西。風越來越急,天空越來越陰沉。

地上那枝枝散落的,是我買的白玫瑰。

玫瑰的刺紮破了我的手,殷紅的血是那麼觸目驚心。

心臟很痛,宮雅的話像把銳利的刀子,將我的心紮得滿目瘡痍。風吹就能吹過心臟,然後我全部的感知就隻剩下無邊無際的痛。

痛得我無法說話,痛得我怎麼都撿不起地上的玫瑰,痛得我的眼淚怎麼都停不下來。

“是你害死了他!你這個凶手!”

是啊,我是個凶手。

是我害死了你。

對不起!

對不起,宮旭!

4

回憶如同海嘯,沖垮我最後點理智。

所有的剋製和逃避,在此刻麵對這樣句詰問時,脆弱得不堪擊。

……

7月28日,晴,微風。

大海,沙灘,觸及腳背的浪花,細碎的泡沫……我跟在宮旭的身後,踩著他的腳印往前走。兩個人,串腳印。我回頭去看,心裡竊喜不已,就像是做了什麼幸福而快樂的事,對方不知道,而我全都知道。偷偷地,帶著點怯懦地,喜歡著。

“今天其實是個特殊的日子。”走在前麵的宮旭說。

“什麼特殊的日子?”

我們來到這片海域,是來潛水的,再冇有比這片海域更適合潛水愛好者的了。

“嗯,挑戰我自己紀錄的日子。”他的腳步緩了緩,“拾雨,你說我今天能成功嗎?”

我的手背在身後,望著他的後頸,他的髮際線真好看,弧度優美極了。

“定能成功的。”我說。

“為什麼這麼肯定?”他回過頭來看我,眼神很專注,讓人覺得他現在眼裡就隻看得到我個人。

“因為是宮旭啊,是宮旭的話,就定會成功的。”我很堅定地說。

他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濃,好看的眼睛彎了彎:“嗯,借你吉言,定會成功的。”

抵達了潛水點,他開始穿潛水服。

我蹲在地上,幫他檢查潛水設備是否完好。

“拾雨。”宮旭喊了我聲。

“嗯?”我回頭看他,他穿著潛水服,柔軟的髮絲被海風吹動,讓人很想伸手去摸摸。

“如果這次我破紀錄成功,上岸後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。”他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,我的心臟“怦怦”狂跳。

我假裝很鎮定,心裡早就翻江倒海:“好啊,其實我也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。”

我偷偷側過頭看他,他同我樣,眼底有著些微的期待和侷促。

彷彿是為了掩飾什麼,他拿起潛水帽戴上,烏黑柔軟的頭髮藏在了帽子裡。他走到我身邊,彎下腰從我手裡拿走了呼吸調節器。

“等下!”我喊住了即將下水的宮旭,“我和你起下去。”

“那你潛到五十米就停住,然後在上麵等我。”他答應了我的請求。

我飛快地換上潛水服。年前我還是個門外漢,如今我也能潛入水中了,但是我的潛水深度還隻有五十米。

但是,那又怎樣?

他在水裡啊,我想在那裡陪著他。我有很重要的話想要告訴他,我想藏在水中跟他講。

“準備好了嗎?”宮旭問我。

我衝他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,從潛水點慢慢往下潛。

海水裡有魚兒在遊,越往下,魚的顏色越美麗,下到五十米的時候,我停了下來。

宮旭還在往下潛,他是在我後麵下來的。他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,大片的氣泡從他嘴邊溢了出來。

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,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氣泡?

“宮旭?”我伸手想要拉住他,然而他貼著我的指尖滑下去了。

靜謐的海裡,隻有水流動的聲音。

那種糟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,我終於知道什麼地方不對了!那成團的氣泡,是從呼吸調節器上冒出來的!

氧氣溢位來了!

調節器出了問題!

“宮旭!”

我暗道不好,趕緊突破自己的極限往下追。可是不管我怎麼往下潛,都差點點,還差點點。

宮旭,宮旭,宮旭……

我心中呼喚著他的名字,急得淚流滿麵,心臟彷彿被隻大手緊緊揪著,再這麼下去就要爆炸了。

宮旭,你不能出事!我們說好了的,你潛水成功了,有很重要的話和我講,我們還有很多很多話冇有說,你不能出事,不能出事,不能出事!

我拚儘全部的勇氣和力氣往下潛,可是潛不下去了。幽暗的海水裡,我似乎看到宮旭睜開了眼睛,然後整個人急速下墜,我的手什麼都冇有抓住。

那之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記憶是淩亂的。有人將我從水裡撈起,沙灘上有很多很多的人,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,明明聲音很大,我卻隻看到他們的嘴巴在動動,怎麼也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。

宮旭呢?

宮旭上來了嗎?

為什麼他不在這裡?

為什麼我找遍了人群,卻始終冇有看到宮旭?

我是那麼那麼著急,那麼那麼害怕。他從我指尖滑走,他嘴邊溢位如同泡沫般的氣泡。其實我心中隱隱已經明白了,明白宮旭已經長眠深海,再不複返。

但我不願意去想,想就特彆難受。可是現實並非我不想不看不聽,就可以暫停時間,切還在往前走。

沙灘上的人來了又走,走了又來。

宮旭被打撈了上來,他的潛水帽掉了,柔軟的髮絲上沾了好多泥沙。我跪在他身邊,用手慢慢地擦著那些泥沙。

他是那麼乾淨的少年,他有最明媚的笑容,他還有最溫暖的語調,可是現在他躺在這裡,冷冰冰的,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。

我邊擦邊呢喃著跟他說話。其實說了什麼,我自己都不知道。或許是無法形成完整的句子,冇有人聽得清我在說什麼。

為什麼那些泥沙怎麼擦也擦不乾淨?為什麼怎麼擦那些泥沙還是會將他的黑髮弄臟?

為什麼他蒼白的臉色,被陽光照得越發白了?

怎麼辦啊,宮旭?

我擦不乾淨,怎麼擦都擦不乾淨啊!

我抱著他的頭,跪坐在人群的中央,再也忍不住地號啕大哭起來。

所有的情緒像是找到了發泄的出口,它們爭先恐後地擠出來。

為什麼會這樣?

為什麼會這樣?

宮旭,他就在我麵前墜下去,就從我的指尖擦過去。如果我當時拉住了他,如果我帶他上了岸,他就不會死了。

“小旭!”

悲慘的叫聲鑽進我的耳朵,緊接著我就被人拉開了。是宮旭的爸爸媽媽來了,他們的臉上滿是悲痛和憤怒,他們看著我的眼神滿是憎恨。

我拉著宮旭的手不肯鬆,我不敢鬆開,我害怕鬆開,就再也看不到他了。

“你鬆手啊!”有個女孩走過來,高高地揚起隻手,“啪”的聲抽在我的臉上,“都是你害了我哥哥,都是你害死了他!你放手,我不要你牽著我哥哥!”

“對,都是我害了他,都是我的錯,對不起,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”我反反覆覆地說著對不起,可是冇有人會原諒我,就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我自己。

那個女孩就是宮旭的妹妹宮雅。她根根地掰開我的手指,然後狠狠地將我推開,把將壞掉的呼吸調節器摔在我臉上,歇斯底裡地吼道:“為什麼你冇有發現?為什麼?為什麼用這個調節器的不是你?為什麼我哥哥死了,你卻還活著?你為什麼不去死……”

她直吼,直吼,吼到冇力氣了才癱坐在地。

她有著和宮旭相似的眉眼,看著她憤怒又悲傷的樣子,我完全無力辯駁。

我顫抖著從地上撿起那個壞掉的調節器。是啊,宮旭潛水的裝備是我檢查的,當時我是那麼心不在焉,滿心忐忑,想著在潛水結束之後,宮旭會和我說什麼,我又要和他說些什麼。以至於我敷衍地檢查完這個調節器就順手給了他。

偏偏就是這個敷衍的舉動,要了宮旭的命!

宮雅說得冇錯,是我害死宮旭的,是我害死他的。

“你知道嗎?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啊!是他十歲的生日啊!”宮雅淚流滿麵地坐在地上,聲音有些嘶啞地衝我大喊。

這聲彷彿用儘了她全部的力氣,喊完,她就和自己的爸媽起,抱著宮旭號啕大哭。

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,不敢在宮家人麵前大哭出聲。

我居然不知道今天是宮旭十歲的生日。

十歲,人生纔開始的最好年華,他卻冷冰冰地躺在這片潮濕的沙灘上,再也無法起來了。

他說:“今天其實是個特殊的日子。”

他說:“拾雨,你說我今天能成功嗎?”

他說:“如果這次我破紀錄成功,上岸後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。”

……

宮旭,宮旭……都是我不好,都是我不好啊!

為什麼我冇有想到你說的特殊日子其實是你十歲的生日?

為什麼我連聲“生日快樂”都冇有來得及跟你說?

為什麼我隻想著那些重要的話是什麼,卻冇有好好檢查那個呼吸調節器?

為什麼因為我的時疏忽,導致你那麼鮮活美好的年輕生命在十歲生日這天戛然而止?

為什麼?

為什麼死的那個人不是我?

為什麼宮旭死了,我卻還活著?

我的手緊緊捂著嘴巴,胃在急劇地痙攣抽搐……

宮旭,宮旭,對不起!

對不起啊!

所有人都在指責我,所有人都在罵我,他們在怪我害死了宮旭,哪怕我隻是無心的。但事實就是事實,事實就是因為我的疏忽,宮旭死掉了。

不僅是他們無法原諒我,連我自己也無法原諒我自己。

那天,我已經記不清是怎麼回到家的。

之後的個月,我始終處於種混沌的狀態,想不起來自己到底經曆了什麼。因為隻要回想,腦袋裡就隻有疼痛,接著心臟也疼,四肢百骸都在疼。

媽媽嚇壞了,她冇日冇夜地守著我。

她說:“拾雨,媽媽隻有你,如果連你也出事,媽媽要怎麼辦?你是媽媽的寶貝,是媽媽的心肝,你不要死。你要堅強些啊!”

我看著媽媽的臉,那是張因為擔憂而瞬間衰老的臉,她的眼神是那麼荒蕪、那麼悲傷。

我伸出手,觸了觸她的臉。她驚嚇似的,眸光顫動了下,然後張開雙臂,用力地抱住了我。

“拾雨,你能聽到我的聲音了嗎?你能聽到我在和你說話嗎?”她的聲音焦急裡帶著抹喜悅,然後不由分說地拉著我往外走。

我不知道她要將我帶向何方。已經是秋天了,滿地枯黃的落葉,踩上去就會碎掉。

就如同我的心臟樣,破破爛爛的。

她帶我去了醫院,帶我去見了張醫生。

機械地回答問題,機械地思考,我整個人都是渾渾噩噩的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活著,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還不去死。

是的,麵對醫生的那些問題,我的內心卻在質問自己為什麼不去死。

宮旭因為我死了,我還有什麼資格活著?

“夏拾雨,活著很痛苦吧?”張醫生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彷彿能夠看穿人的內心,“是不是覺得死了就好了?”

“真是個壞女孩。”張醫生忽然湊近我,直視我的眼睛,不給我躲避的機會,“死了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,那麼,所有做錯的事,也就跟著起消失了,是嗎?所以,你認為死亡是解脫的最好辦法。可是,如果你死了,活著的人要怎麼辦?那些恨你的人、愛你的人,他們要怎麼辦?”

“總要有些寄托,不是嗎?恨你的人需要,愛你的人也需要。不要說彆人,就是你自己,能原諒直接去死的自己嗎?活著才能贖罪,活著才能麵對生者最大的懲罰,不是嗎?”

張醫生的話彷彿是把鋒利的斧子,朝我兜頭劈下,將我混亂的大腦劈得無比清晰。

對啊,死是可以解脫,可是不能贖罪。

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,卻想要死了之,是多麼不負責任的想法!

活著纔是最大的懲罰,我得活著。

就算是再難受、再痛苦,我都必須得活著。

“肯乖乖配合治療了嗎?”張醫生問我。

我機械地點了點頭,他似乎很滿意。

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我每個月都需要來次醫院。我冇有休學,我還是繼續去上課。

那些指責的話語、那些憎恨的目光,都清晰地告訴我,我還活著,我犯了個很大很大的錯誤。

這是我對自己的懲罰,是自己選擇的路,我必須向前走。

我得活著,不是為了個美麗的未來,而是因為段殘酷的過去。

我是冇有未來的,我活著,隻是純粹地活著,如此而已。

……

我有多久冇去回憶這些事了?

很久了吧!

我不敢去想,我怕想了,我會想去死。

我不能死,所以我不去想。

而如今,麵對宮雅的詰問,這些往事股腦地往外冒。它們不遵從我的意誌,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全部湧了上來。

我的手緊緊抓著朵白玫瑰,手心被紮破了,血流了出來,染紅了幾片花瓣。

“你不要這個樣子,冇有人可憐你的!”

宮雅有些尖銳的聲音就在頭頂。

我偏過頭去,墓碑上,宮旭濕漉漉的目光直視著我。

那目光裡,好似帶了點兒憂傷。

我緊緊抿著唇,繼續去撿散落的花枝。

“吧嗒——”

滴豆大的雨滴落下來,緊跟著就是瓢潑般的大雨兜頭淋下。

宮雅撐著傘飛快地走掉了,我還在撿花枝。

我得撿走這些花枝。

宮雅說得冇錯,我冇有資格來祭拜宮旭。

我太得意忘形了,我怎麼會以為自己還可以來看看他?

我是冇有資格來看他的。

我不能讓我的花,臟了他的墓。

我跪在地上慢慢地撿。雨水濺起塵土,將白色的花朵弄臟。有朵離得有些遠,我往前挪了些。

就在我伸手去撿那枝花的時候,頭頂的雨忽然停了,隻白皙修長的手,慢慢地撿起了那朵花。

我驚得抬起頭來,那裡站著個男生。

他穿著白襯衫、黑布褲,頭稍微帶點自然捲的黑髮,雙琥珀色的眼眸,手撐著傘,手拿著那朵白玫瑰。

他就站在我麵前,離我不過兩步遠,朝我伸著手。

我接過那朵花,然後站起來飛快地跑開。

我想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,每根髮絲,每聲呼吸,都藏起來。

我跑得太快,冇有看清腳下的台階,倉促中猛地摔倒,抱在手裡的那束花散落得到處都是。

雨下得很大,我的視線已經很模糊了。

眼睛脹得很疼,臉上全是水,我分不清是因為自己在哭,還是雨水的過錯。我抬起手狠狠地擦,卻怎麼也擦不掉。

我繼續撿那些花。我不能讓這些花留在這裡,連片花瓣、片葉子都不可以。

“喂!”

那個男生從背後喊了我聲。

我冇有回頭,抱著那些花狼狽地跑開了。

宮雅站在墓園入口處的遮雨棚下麵冷冷地看著我,那眼神冰冷刺骨。

恨我吧,永遠恨我,不要原諒我!

我存在的理由,就是承受你們的憎恨的。

對不起,對不起!

我知道無論我說多少聲“對不起”都毫無意義,可是這份愧疚,這份痛苦,除去“對不起”,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達。

我渾身濕漉漉地跑回了家,路上我摔倒了好幾次,膝蓋和手臂都擦傷了,傷口被雨水泡得發白。

到家的時候,媽媽看到我這個樣子,直接衝過來,拿乾毛巾替我擦著全身。

我知道,她心疼我。

可是,為了愛我的人、恨我的人而活,我很痛苦。

腦袋像是要爆炸樣,心臟彷彿要被生生撕成兩半。

“媽媽,我疼。”我抱著媽媽,小聲地說道,“我好疼。”

“不疼,不疼了。”媽媽用手拍著我的後背,“拾雨,如果難過就哭出來吧,哭出來就好了。”

“媽媽,對不起,我真的真的好難過。”難過得不願意再看下秒的太陽,難過得不想再次睜開雙眼。

“嗯,沒關係,沒關係的,拾雨,媽媽在這裡,媽媽陪你。”她小心地替我處理傷口。

我看著她頭頂生出的白髮,心中越發苦澀。

我覺得自己真的特彆特彆糟糕,我讓愛我的人擔心,讓恨我的人得不到解脫,我又不能去死,隻能這樣痛苦地活著。

“媽媽,我到底是為什麼而生啊?”支撐著我走到今天的支柱有了裂痕,像破碎的玻璃窗樣,起了縱橫交錯的蛛網,切都開始坍塌,“我要怎麼辦啊?”

張醫生給我構建起來的,屬於活著的理由,岌岌可危。

“媽媽帶你去看醫生,現在就去看醫生。這就去看醫生,這就去……”媽媽倉促且焦急。

我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樣子的,但是不用看,肯定很糟糕。

如宮旭死後,我第次照鏡子。

那時候看著鏡子裡的自己,我甚至不敢確定那是不是我。

鏡子裡的人瘦得厲害,顯得那雙眼睛出奇的大,我竟然硬生生把自己弄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樣。

“拾雨,媽媽隻有你,我知道你很痛苦、很難受,可哪怕是為了我,拾雨,你也得好起來啊!”

媽媽帶著我上車,然後踩下油門朝醫院疾馳而去。

有的人死了,但冇有完全死……

無儘的昏迷過後,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。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,請下載,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。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,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。

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,胸口顫顫。

迷茫、不解,各種情緒湧上心頭。

這是哪?

隨後,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,然後更茫然了。

個單人宿舍?

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,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。

還有自己的身體……怎麼會點傷也冇有。

帶著疑惑,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,最終目光停留在了床頭的麵鏡子上。

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,大約十七歲的年齡,外貌很帥。

可問題是,這不是他!下載,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

之前的自己,是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,工作有段時間了。

而現在,這相貌怎麼看都隻是高中生的年紀……

這個變化,讓時宇發愣很久。

千萬彆告訴他,手術很成功……

身體、麵貌都變了,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,而是仙術。

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個人!

難道……是自己穿越了?

除了床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,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。

時宇拿起看,書名瞬間讓他沉默。

《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》

《寵獸產後的護理》

《異種族獸耳娘評鑒指南》

時宇:???

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,最後本你是怎麼回事?

“咳。”

時宇目光肅,伸出手來,不過很快手臂僵。

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,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,他的大腦猛地陣刺痛,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湧現。

冰原市。

寵獸飼養基地。

實習寵獸飼養員。網站即將關閉,下載為您提供大神奈奈的如果森林有童話

禦獸師衝直撞,那種巨大的恐懼從夢中湧到夢外,我渾身都在顫抖,心裡彷彿破了個大洞,稍微呼吸就痛得直冒冷汗。“拾雨,拾雨?”門外傳來媽媽焦急的呼喊聲,她在敲門,用力地敲門。我想迴應她,我想說沒關係,我隻是做了個噩夢,很快就會好的。我想說“媽媽,你回去休息吧,不要管我,讓我個人待會兒就好”。可是我竟然句話也說不出口,嗓子裡像是堵著塊石頭,讓我都快喘不過氣來。“拾雨。”門外響起鑰匙插進門鎖的聲音。“哢噠——”門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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